乡 思

高友林

作者简介：高友林，衡南人，作家、诗人。三十而立之年远走陕西创办陕西志远工匠设备制造厂，现为西安市衡阳商会会长，陕西民营企业家协会副会长。

■高友林

(一)

我推开窗，眼前都是高楼，看不到更远的远方。我知道，秦岭山那边的那边，是我魂牵梦萦的故乡。

故乡的山不是名山，故乡的水也不是大川。那只是一个在湘南地区随处可见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俗称衡南宝盖的地方。

山是零星散落的，低而平，上面覆盖着普通的茶树和杂树。那山上，春天花会开，冬天叶会落。那水叫沙河。沙河如带，蜿蜒而流，流了一季又一季，流了一年又一年，平常得让人忘记了它的存在。

那普通的山水养育了一方普通的人，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，勤劳质朴，平凡寻常。我的老父亲仍在家乡耕作着二亩水田，房前的池塘，总见父亲撒草喂鱼的背影。吃草的鱼儿跃起，父亲笑了。依稀看见母亲与伯娘在桂花树下唠叨家常，偶尔捶打几下被骨质增生折磨的膝盖。读书的侄子回家了，母亲笑了，忍痛站起来蹒跚着走上厨房。

(二)

当三月的桃花如青春般绽放，宝盖便有了别具一番极致的神韵：明妍如朝霞的稚嫩面庞，映在桃花丛中，笑在三月正午的阳光里，是绚烂到骨髓里的美。

那年桃树下的别离，让每一朵桃花都长成了等待的模样。当桃花再一次开遍又凋零，我知道有些转身已是永远。那时候，故乡婀娜的青山正临水描眉，那眉梢眼角婉转着的心事，终归凝固成泪，珠落于水，于是狭长的沙河便涨水了。我把浮满河面的忧伤裹进行囊远走他乡，只为再不敢走那条别离时走过的路，看那片别离时看过的景……

(三)

西安夏日的灼热，没能蒸发掉我行囊里故乡的忧伤，那忧伤在空气里游弋一遭，落在这西北的泥土里竟然生根发芽。秋天到来，我收获了一份痛苦的思念。某年冬天一个突然听到的名字，让此后每个冬季西北的雪都落成我的发丝，我所有的思念终于在这异乡化为白头。

我山高水长的逃离，最终只换来魂牵梦萦的牵挂。

(四)

颠簸的岁月里，宝盖已长成我心中的逆鳞，一旦触碰，痛不欲生。于是故乡的那些山和水、物与人，都被我刻意尘封进记忆，不愿想起。但又何曾能不想起，那颗千疮百孔，痛了又痛的心已是嗜痛成瘾。

此刻已是深夜，室内一片寂静，我仍无法入睡。月儿的清辉铺满我的纱窗，恬静的、浅淡的笑像极了故乡的月色。故乡的天空此刻一定也有月儿，那月下的山与水，你是否能感知我的牵念?你是否会如我此刻想你一样想起我?你一定不会的，我不过是你的春梦了无痕，过了就全忘了;是你天空里的一缕烟，风一吹早就散了;是你雪地里的鸿爪，再覆一层白雪，便不见了，你又怎还记得。而我却总是记得，并不止是月夜才会有的静思。

记得你是那不眠之夜的声音，听残夜雨，数断檐滴，都似乎你在唱。

记得你是睡前的渴望，渴望会有一个瑰丽的梦，梦里会有你和你的故事。

可梦里仍是渴望，渴望回到宝盖，梦见宝盖的银杏树叶落成一片黄色的海洋;梦见宝盖笑一般的月亮斜挂在洁净的夜空上;梦见面容模糊的那些乡亲又在已经消失的晒谷场上唠叨家常……

总是泪伴枕醒。

……

我欲归去，山高路长。

我不归去，最断人肠。

……

其实，我知那山与水不过是麻木的，是没有生命的无情物，它怎能感知。是我自己对故乡爱如初见，才会奢求同样的深情;是我自己得了相思的痼疾，才会无端对山水倾诉思念。

(五)

正月的寒霜是否苍老了故乡的容颜?二月的春风是否为故乡剪裁了新妆?三月的沙河水涨是否仍只见证了故乡的一场花开花落?四月的黄昏里是谁在固执着一份坚守?而五月呢，五月已来临，那枇杷是否泛黄，是否在等待着远归人的攀摘?故乡那旧时的池塘是否盛满了这个春天的雨水?那片昨天的土地是否铺上了今天的新绿?

故乡，你是不是已经留不住那些驿动的心?春节一过，进城的车辆是不是便会载走年轻的男人和女人，也带走那儿的热闹与欢聚，只留下孩童失落的眼神和老人们无奈的叹息。

那钢筋水泥筑成的高墙深院，是否已不只隔开了风和雨，还隔开了乡邻彼此的身与心。

而故乡的青壮年人，他们大都早已放弃了农耕生活，去汲求远方的一份收获。他们精神的脚步应该跟不上物质的步伐?老人们用困惑无奈的目光，看他们离去又期盼着他们归来。

我想宝盖一定还是那个宝盖，是我记忆中那个山清水秀，普通平凡却不失一份动人心弦美丽的故乡。是那个让我藏在记忆里不敢轻易念及的故乡。

就让我记忆的海洋涨潮吧!潮水会冲来故乡的小螺壳，我要把它串成风铃，挂在风会经过的地方，只等故乡的风到来。我想让风告诉故乡，那叮当响着的不是风铃，而是我的牵念。我也要风告诉我，山那边的故乡，一如我记忆中一样美丽。

(六)

故乡是我恒久绵长的思念：

思念是西安古城墙下听到一句乡音，我突然的驻足凝眸;

思念是车流如织中，看见疑似家乡车牌时的蓦然回首;

思念是如潮人海中，瞥见似曾相识背影的急追;

思念是刻意的忘记，是无意的想起;

思念是凝神的伫视，是垂首时的泪落。

山那边的那片山水啊，你是扰我的病，也是医我的药。

责任编辑：刘霞